8岁那年,黄仁勋跳入火海。
那是他将汽油倒在了泳池中,点燃,然后一跃而入。油比水轻,水面上已是一片火焰,水下却依然宁静。
多年之后黄仁勋回忆起当时在水下仰头看火光的感受,仍然意犹未尽:“好漂亮啊……”
这不仅是儿时的一个记忆碎片。水火并存、水中观火,几乎成了黄仁勋人生的一个隐喻。
五十年之后,AI之火将全球点燃,争议每天都在上演。
马斯克看不惯奥特曼,将OpenAI一次次送上法庭,用“恶魔”形容对方。
扎克伯格对苹果耿耿于怀,自己带领Meta进击开源大模型的同时,开火批评苹果的封闭,“情”到浓时,罕见地在舞台上飙了脏话。
国内也不太平。最近朱啸虎炮轰月之暗面张予彤一事仍在发酵。在朋友圈,朱啸虎愤怒地称不容忍“违背受托责任”“违背商业伦理道德甚至法律”,用语不可谓不重。
一众纷纷扰扰之间,黄仁勋却像个十足的老“好人”。
他和孙正义同台,揭开往日伤疤,提及孙正义曾是英伟达最大的股东,气氛却颇为轻松。虽然那年软银抛售英伟达全部股票,是在低谷的一记重击。
他和扎克伯格同台,后者说起苹果情绪激动,他用一句玩笑话化解,并不接话茬。虽然英伟达和苹果的恩怨也并不少。
他和马斯克开启夸夸模式,他盛赞马斯克是“超人”,马斯克隔三岔五在X上夸他。虽然谁都不会忘记几年前特斯拉自研芯片狠狠背刺了英伟达。
更不用说他与中国台湾芯片制造商们的关系。芯片产能吃紧,黄仁勋好几次到台湾去,被拍到用闽南语买凤梨。除此之外,黄仁勋还曾在上个月底现身香港,流传于网络的合照中,黄仁勋和一众关键人物在深水埗大排档举起啤酒杯。
水中观火,不燃分毫。
黄仁勋现在是胜利者的角色,他当然没必要和谁急眼。一芯难求的年月,科技巨头削尖了脑袋想和他搞好关系。
但向前回溯,不难发现,即便是黄仁勋没有站在顶峰的时候,即便是在激战之中,即便是有擦枪走火的机会,他几乎从未真的给自己惹上个人恩怨。他很擅长暗下不表,也很擅长就事论事。
这就让他同时具备两种人设:一方面,黄仁勋的“好斗”有目共睹,甚至被称作“最任性的乙方”,最夸张的是2002年因不愿降价和甲方微软对簿公堂。另一方面,他在公众视野里要么冷静沉着,要么笑眯眯地开玩笑,再不然就整活儿,但唯独看不到他急眼。
这样的特质,放在职业经理人身上并不稀奇,比如现任苹果CEO库克,抑或是微软CEO纳德拉。但是放在创始人的身上却实属罕见,科技界最相近的大概只有雷军。
好斗、“好人”,两种人设在黄仁勋身上交织。而“好人”二字之所以需要被装进双引号之中,是因为“好人”形象的背后,实际上是一种不被情绪左右的狠绝。
黄仁勋儿时有一段经历,经常被人津津乐道:
大约9岁的时候,黄仁勋被父母送往美国,但阴差阳错之下被安排进了一所特别的学校。学校里问题学生很多,室友17岁,脱了衣服能看到多处刀刺留下的伤疤。
黄仁勋不仅是年龄最小的,还是唯一一个华人(or亚裔)。但是他学习好,问题学生也是有读书认字的需求的。于是黄仁勋给别人辅导功课,室友也对他很照顾,也就没有人再招惹他。
既没有变成“他们”,也没有在外围游荡,以一种特别的方式,黄仁勋融入了新环境。表面上靠拢的行为还是有的,比如学会抽烟,除此之外,他依然是那个好好学习的小孩。过去外界总是将黄仁勋的那段成长经历描述为“小时候是热血高校里的小混混”,是不准确的。
变色龙一般融入,成为黄仁勋的一种超能力。
2013年,黄仁勋和雷军同台,地点在北京国家会议中心。黄仁勋站在雷军身边,用中文喊出一句:“我也是米粉!”
彼时英伟达以Tegra系列芯片进军移动市场已经好几年,但在与高通、联发科、英特尔的竞争中一直落于下风。
黄仁勋既想在移动市场攻城略地,也想在中国市场进一步打开局面,于是黄仁勋盯上了才成立三年、黑马般崛起的小米。那一年,小米的估值已经达到百亿美元,高过英伟达的市值。
中国北京、小米、雷军,黄仁勋跑上台,开口就是“大家好”“我也是米粉”,在那个小米代表着发烧友情怀的时间点,登时点燃了台下的热情。实际上,几分钟的推销,黄仁勋全程讲蹩脚的中文,时不时搂住一旁小他6岁的雷军。观众很捧场,当黄仁勋说“最好的GPU”时,台下有人喊“没有之一”。
实际上,小米和英伟达的合作并没有持续很久。Tegra 4的市场反响平淡,英伟达在移动设备中的市场份额进一步缩小,黄仁勋选择撤退,于2014年宣布不再专注于手机市场。
但黄仁勋与雷军同台,帮助英伟达在中国市场打开消费者心智,也让黄仁勋摸到了与本土企业合作的法门。后续的几年,黄仁勋带领英伟达与腾讯、百度、阿里等巨头在云计算、自动驾驶等领域合作,在中国市场深入布局。
这样的名场面还有很多。
同样是在2024年,我们能看到多样黄仁勋:
在美国举办英伟达发布会时,黄仁勋全程流利英文,详细展开技术细节。背后,是华尔街灼灼的目光。
在参加英伟达中国区年会时,黄仁勋穿上东北大花袄,拿着红手绢在台上热舞。背后,是美国禁芯令导致英伟达最先进的AI芯片入华受阻。
去中国香港时,黄仁勋在大排档与众人喝啤酒;去台湾时,被拍到用闽南语买凤梨,就连和梁见后在台湾同台,也要用闽南语演一出推销芯片的小品。背后,是黄仁勋与台湾芯片制造商的强绑定关系,以及芯片供不应求的情形下产能的卡点。
一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送给黄仁勋,也不为过啊。
黄仁勋也曾走在擦枪走火的边缘,但他很擅长两件事:按下不表和就事论事,不让摩擦在舆论场上发酵。
在进击移动市场受挫之后,黄仁勋调转车头,于2014年宣布撤退。随后,他将方向对准了汽车自动驾驶行业。
不用猜,此时黄仁勋不可避免地与马斯克靠近。两个人的互动越来越多,在2015年的英伟达年度GTC大会中,黄仁勋还邀请马斯克上台,进行了近半小时的对谈。
到了2017年,特斯拉的Model 3开始交付,Model 3,以及前代的Model S和Model X悉数搭载英伟达Drive PX2芯片。
马斯克和黄仁勋迎来蜜月期。也是在2016年,OpenAI创立初期,英伟达奉上一份大礼,第一台装载了8块GPU的超级计算机DGX-1。为表诚意,黄仁勋亲自将这台超算送到OpenAI办公室,在机箱上亲笔写下祝福。其后,在场的人纷纷在机箱上签字,包括马斯克和技术骨干,也包括OpenAI的实习生。
然而,这样的蜜月期随着2018年特斯拉宣布自研芯片而结束。
马斯克不仅宣称特斯拉芯片是“全自动驾驶自研芯片”,是“全世界最好的”,还将其与英伟达的Drive Xavier芯片作比较,以每秒144万亿次,碾压后者每秒30万亿次的运算能力。
这是一个黄仁勋被狠狠“背刺”的瞬间,也是一个无限逼近擦枪走火的节点。
但他选择冷处理,不直接与马斯克对阵。英伟达以公司名义发布声明回应此事,标题就叫《特斯拉为自动驾驶汽车制造商提高了标准》,先是表达祝贺和夸赞,而后才说特斯拉的说法中存在“一些不准确之处”“需要纠正”。
声明中表示,特斯拉用双芯片自动驾驶计算机的性能与英伟达单芯片驾驶辅助系统进行比较没有意义,如果要比较,应该与英伟达Drive AGX Pegasus计算机比较,其运行速度为每秒320万亿次。
看到黄仁勋克制的表态,马斯克也“见好就收”了。
后来,在那一年的特斯拉第二财季财报电话会议中,面对分析师的提问,黄仁勋表态称如果未来特斯拉的自研芯片项目失败,英伟达“很乐意”提供帮助。而马斯克在推特上客气地回应,夸赞“英伟达开发了很棒的硬件,我非常尊敬英伟达和黄仁勋。”
用就事论事的态度堵住别人的嘴,这个手法黄仁勋很熟练。在2017年,谷歌曾发布一篇关于TPU细节的论文,称“TPU处理速度比当前GPU和CPU要快15到30倍”。
对此,黄仁勋选择亲自撰文,展开对比数据,并附上性能对比图,态度强势,但很快平息了争议。
同样差点擦枪走火的瞬间,也发生在黄仁勋和张忠谋之间。
就在上周,11月29日,台积电创始人张忠谋的自传下册也正式出版。其中谈到了台积电40nm芯片危机。
在2008年台积电量产40nm工艺,并很快锁定了英伟达、AMD等大客户。但投产一年多,台积电的40nm芯片却深陷良品率低的麻烦中。按正常进度,在新工艺投产1年左右应达到90%以上的良品率,才能满足供应要求,而这次40nm的良品率仅有50%左右。
2009年,张忠谋重任台积电CEO,在通话时,黄仁勋强调这宗悬案亟待解决。张忠谋于是赶赴黄仁勋的家中,在与黄仁勋及其家人共进轻松随意的“披萨晚餐”之后,二人展开沟通。张忠谋提出上亿美元赔偿金的和解建议,黄仁勋同意。48小时之内,危机得到了解决。
在张忠谋的赔偿之下,黄仁勋仍然坚定地选择台积电40nm工艺,并为此后28nm工艺上的合作奠定了基础。
危机之中的冷静商议与不离不弃,加深了二人的革命友谊——也许黄仁勋不会忘记,在英伟达起步阶段,他联系了很多芯片制造商都无人愿意承接订单,而张忠谋亲自与他通了电话,并且由此建立了合作关系。
张忠谋甚至向黄仁勋提议,让他接手台积电,出任CEO。在新书中,张忠谋透露,他两次提议,黄仁勋两度拒绝。而黄仁勋拒绝张忠谋时,台积电的市值是英伟达的近十倍。
也是在既往维持体面的关系网的基础之上,当英伟达站上世界之巅,那些甜言蜜语才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AI大热,英伟达成为上位者。马斯克为特斯拉,也为了新创办的xAI,和黄仁勋吃饭,恳求多卖点GPU给自己。黄仁勋也真的照做了。
今年9月,马斯克宣布,包含10万张英伟达H100的超算集群Colossus已经正式上线,论规模世界第一。而建造这个超算,马斯克只用了122天。
由此,黄仁勋和马斯克第二次步入了蜜月期,黄仁勋称Colossus是“奇迹”。最近,黄仁勋又夸赞马斯克是“超人”,而马斯克夸黄仁勋更是不停歇。
马斯克的“奇迹”成为黄仁勋卖AI芯片的金字招牌,在夸赞马斯克之后,黄仁勋总要补上几句,关于AI时代,关于下一代Blackwell GPU的受欢迎程度。最新消息显示,马斯克的xAI已经向英伟达发出了价值10.8亿美元的GB200订单。
在11月的2024年英伟达日本峰会上,孙正义被邀请上台。黄仁勋冷不丁地提及:“Masa先生,您能想象,要是您成为了英伟达最大的股东会怎样?”孙正义听到这话,一下抱住了黄仁勋,假装痛哭状——昔日的尴尬,就这样轻松化解。
2017年,软银旗下愿景基金收购英伟达4.9%的股份,成为第四大股东。2019年2月,迫于愿景基金自身的压力,以及英伟达由于加密货币颓势而不明的前景,软银抛售了英伟达的所有股票。此举,无疑是对当时深陷泥潭的英伟达一记沉重的打击。
孙正义和黄仁勋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其后孙正义还曾提议借钱给黄仁勋,私有化英伟达。在软银收购Arm之后,孙正义还试图将其卖给黄仁勋,但由于反垄断的压力最终失败。
这段往事提与不提似乎都会尴尬,但黄仁勋将其拿到台上,当着众人,以幽默解构,给了孙正义一个完美的台阶。
“好人”黄仁勋的笑容背后,看不到讨好的底色,而是一种清醒的狠绝。
黄仁勋并不是没有脾气,虽然不搞舆论骂战,但在诉讼上并不手软。
除了和微软之间的官司之外,一个典型的事件是与英特尔之间的硬碰硬。2009年英特尔将英伟达告上法庭,称二者在五年前达成的相互授权的专利交叉许可协议,并不适用于英特尔下一代集成内存控制器。换言之,在合作之后,英特尔要抛弃英伟达了。
当时的黄仁勋反手就将英特尔也告了,而且态度坚决,不仅指出英特尔的实际目的是阻碍GPU技术,而且在采访中,黄仁勋声称“绝不和解”。最终,这场官司以英特尔在5年内向英伟达支付15亿美元专利使用费的条件下和解,黄仁勋大胜。
但过嘴瘾这种事,黄仁勋是不做的。
在今年7月的SIGGRAPH大会上,黄仁勋和扎克伯格同台对谈。其间扎克伯格谈到苹果,情绪一度激动起来:“一提到苹果闭源我就愤怒!”随后,也许是越说越气,扎克伯格甚至罕见地爆了粗口。
黄仁勋和苹果之间并非没有恩怨。
苹果电脑早期采用英伟达的GPU,但2008年发生了英伟达“显卡门”事件,显卡过热导致机器故障,直接导致包括苹果在内的合作商蒙受损失。其后,苹果对英伟达的信任降低,在英伟达虎视眈眈手机市场的当口,选择自研芯片。并于2016年完全停用英伟达GPU。
到2019年,英伟达宣布CUDA不再支持MacOS操作系统。自此,苹果和英伟达之间进入长久的冷战,甚至被称为二者之间的“芯片冷战”。
时间来到2024年,AI军备赛中,两家企业依然在较劲。在所有人都疯抢英伟达芯片的时候,苹果却偏偏借助亚马逊的专有芯片。
然而,面对台上抛出苹果批评声的扎克伯格,黄仁勋并没有接茬。而是开玩笑称“现在还在直播的”,然后将话题从苹果身上移开。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按下不表。
他很清楚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也就没有动机和谁真的“上头”。
也许正是基于这一点,黄仁勋能理解孙正义和马斯克曾在某个节点抛弃自己的决定,也能忍住不对苹果开火。
而他的盟友们,自然也心知肚明:在“好人”黄仁勋的背后,关系是动态的。
在张忠谋的新书中忆往昔,歌颂其与黄仁勋的友谊时。黄仁勋也在向外界释放考虑更多合作方的信号。在今年9月参加高盛在旧金山举办的活动时,黄仁勋表示:“英伟达相当依赖台积电来生产公司的重要芯片,主要是台积电在晶圆制造领域的技术遥遥领先,若是有需要,英伟达还是可以做出其他选择。”
也就是说,黄仁勋承认有换掉台积电的可能。
黄仁勋并不相信始终轻盈、始终快乐就是最优的。他对折磨与苦难近乎有一种崇拜,经常宣扬自己每天都在告诉自己公司还有30天就会破产。
他在科技巨头纷纷裁员的时候承诺不会裁员,但是谈到管理时表示“不认为最好的工作是哪些始终能带来快乐的工作”,直言喜欢“折磨”员工,以增强他们的能力。
也许关系对于黄仁勋也是如此,始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关系是不值得称颂的,你来我往之间,在互相折磨之间互相增益,才是令人回味无穷的。
“好人”黄仁勋,继续用笑容和不确定性,折磨暂时的敌人,也折磨暂时的盟友。水中观火,好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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